浅析何仙姑形象的演变及意义

何仙姑是百姓喜爱的八仙之一，其形象在八仙中是变化最大的，而且她加入八仙仙班的时间与其他人比起来也要晚得多。八仙群体历经了不同时代的演变，在此过程中出现过不同的八仙集团，但是七男一女组成形式却得到百姓的认可并且流传至今。

《中国人名大辞典》中记载：

“何仙姑，零陵何氏女，幼遇异人，与桃食之，遂不饥。自是能逆知祸福，乡人神之，为构楼与居。景龙中仙去，世谓之刚山姑。(按：俗传为八仙之一。又谓何仙姑名琼，见陶白齐《杂记》乙。又《福建通志》谓何仙姑世居武平南岸。《歙县志》谓仙姑歙人。未知孰是?此从魏泰《东轩笔录》。)”

由此可见，何仙姑的籍贯没有人能够确定。文献中记载的最早的何仙姑是唐朝时代的人。中华书局出版的《全唐诗外编》把何仙姑列入初唐，说她是生活在武则天时代的一名女巫师，《太平广记》中有她的仙迹。宋朝时期何仙姑的故事有了很多记载。欧阳修的《集古录》跋尾、曾敏行的《独醒杂志》、魏泰的《东轩笔录》、刘斧的《青琐高议》等文献，可以看出，何仙姑是生活在北宋时期的女道士，和欧阳修大致是同时代的人；她的活动圈子主要是达官贵族和士大夫等上层社会人物，她很少和普通百姓交往；她的主要工作职能就是为人解说因果、预知休咎。她没有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行为，这和后来八仙成员何仙姑的形象有着很大的差距。

唐宋时期的何仙姑带有女巫师或者是女道士的特点。到了元明时期，何仙姑的事迹有了较大的发展，她也显现出更多的民间妇女的特征。元明时期的许多地方都出现了何仙姑的传说故事。何仙姑渐渐地由一位具有灵异色彩的女到币向心地善良的民间妇仙转化。在转变的过程中，何仙姑也逐渐走入八仙的行列。我们知道，八仙故事的流传靠的是戏曲、小说、讲唱等俗文学形式。元明时期由于社会矛盾尖锐和统治阶级对道教的大力扶持，神仙道化成为当时的文学题材。元曲中现存的关于／乙仙的杂剧有马致远的《黄粱梦》、《岳阳楼》、无名氏的《八仙过海》、岳伯川的《城南柳》、《吕洞宾度铁拐李岳》等，其中的八仙均是八位男仙，没有何仙姑，而且这些剧目中的八仙成员并不固定。何仙姑的代替者多是徐神翁、张四郎、白玉蟾。明朝初期的一些作品比如朱有炖的《吕洞宾花月神仙会》中也是没有何仙姑，而是十位男仙。何仙姑位列八仙的最早文字根据是元代范子安的杂剧《陈季卿误上竹叶舟》，曲文是这样的：

“这一个倒骑驴疾如下坡(4)。这—个吹铁笛韵美声和(o)。这一个貌娉婷笊篱手把(5)。这一个鬓蓬松铁拐横把(1)。这—个蓝关前将文公度脱(7)。这—个绿罗衫拍板高歌(3)。这一个双丫髻常吃的嘴颜陀(2)。则俺曾梦黄粱一晌滚汤锅，觉来早已五十载音消磨。”

其中“貌娉婷笊篱手把”的就是女仙何仙姑，而且此剧中的八仙与后来人们心中的八仙的组成相同。明朝戏曲家汤显祖沿用了范子安的八仙系统，他的传奇《邯郸梦》中的最后一出“仙圆”中有曲云：

“汉钟离到老梳丫髻(2)。曹国舅带醉舞朝衣服(8)。李孔目拄着拐打瞌睡(1)。何仙姑拈针补笊篱(5)。蓝采和海山充乐探(3)。韩湘子风雪弃前妻(7)。兀的那张果老五星轮的稳(4)。算定着吕洞宾三醉岳阳回(6)。

这部戏剧中的八仙与范子安的八仙完全相同。后来明代教坊编演的剧本八仙过海中的八仙也是同样的七男一女的群体。范子安的《竹叶舟》开创的八仙系统，在汤显祖的传奇《邯郸记》中得到了强化，到了吴元泰的《八仙出处东游记》后固定下来。《八仙出处东游记》中的第二十二回是何仙姑的事迹。在元朝至明初的这段时期内，许多关于八仙的作品中都是没有何仙姑。可是单单这三部作品就确定了何仙姑的八仙成员的位置，七男一女的八仙群体最终代替了多位男仙组合，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中华传统文化是一种和合文化。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也就是说，万事万物都包含着阴阳两面，阴阳相互作用构成“和”。和合文化几千年来一直在沉淀积累但它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和”是自然和谐的完满状态，只有保持和谐，万物才能发展。这种文化对人们的审美习惯的形成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从各种文献中可以看到，八仙信仰虽然得到了统治阶层的扶持，但是八仙成员却在元至明的这段时期内处于变动之中。有的是八个男仙，有的是十位仙人，有的是七位男仙和一位女仙。传统文化影响着文化接受者的接受态度和选择趋向，人们在这些选择中更倾向于男女仙的混合体。有男有女的群体才符合人们心中的天下万物都是阴阳的，洇定势。而且道教和其他宗教有些不同，它不歧视妇女，并对妇女修道持有宽容和尊重的态度，这形成了道教特有的女仙崇拜。但是由于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是男权制的宗法社会，女性地位极其低下，男性在社会事务和家庭生活中占着绝对的优势地位，所以八仙不可能形成男妇平分秋色的场面。有一位女性代表已经符合了八仙“男、女、老、少、富、贵、贫、贱”的广泛性了。

但是仅仅靠传统审美心理习惯并不能确保何仙姑的八仙地位，造成她形象的演变的关键因素是中国城市商品经济发展给社会所带来的影响。中国的封建社会进入后期发展阶段以后，占据主导地位的自然经济受到了商品经济的有力冲击，商品经济发展的直接结果就是城市和市民阶层的发展和壮大。“市民阶层的基本组成部分不是旧的封建生产关系中的农民、地主、统治者及其附庸，而是代表新的商品生产关系与交换关系的手工业者、商人和工匠。”(《中国市民文学史》)由新兴经济力量组成的市民阶层在城市经济与社会生活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成为城市文化的创造者、接受者和消费者。然而市民阶层在封建社会中依旧属于被统治阶级。总体来说，市民阶层是—个文化水平、经济收入和审美感觉低下的社会群体，他们成为了城市文化服务对象和消费者。他们不可能像过去的达官贵族那样去欣赏典雅含蓄的正统文学作品。他们需要和自己审美能力和趣味相适应的文学作品，于是俗文学就因时而起并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中国市民文学史中这样描述市民文学：“这种新兴文学的基本特点是商业性和娱乐性，它是以文化服务的方式向普通消费者提供娱乐和消遣的；其内容主要是社会显示的世俗生活，或是经过世俗化了的历史、传奇、神魔等离奇古怪的故事。”因此以八仙故事为素材的小说、戏曲、传说就带有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创作主体必须创作出那些迎合市民喜好的作品。八仙的最基本的特点就是他们是一群代表着社会各阶层的世俗化的仙人。有了一位女仙的加入更使得这一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中国古代的女道士大多都有几桩风流逸事，何仙姑也不例外。唐宋时代的文献中多说何仙姑是吕洞宾点化成仙，这为元明的创作主体提供了素材。汤显祖的《邯郸梦》第三十回“合仙”中，吕洞宾去点化卢家儒迟迟未归，众仙友就和何仙姑开玩笑：

“问笑们钟离公，着你高徒洞宾子奉东华

道旨，下界度引真仙，还不见到，好闷人也。“拐打何介”啐，作仙姑的还有的想，我一拐打断你笊篱根。”

这段话很明显的表明了何仙姑和吕洞宾的暖昧关系是人人知道。让吕洞宾的师傅和何仙姑在舞台上打趣能够收到很好的演出效果，使得观众开怀大笑。这样的插科打诨迎合了观众的消费和观赏心理，所以这样的八仙才能为文化接受者接受下来并流传到今天。符合文化受众心理的通俗作品才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所以今天百姓喜爱的八仙还是有何仙姑的八仙系统。

都市商品经济的发展不仅仅影响了市民社会的审美观念，而且促进了人本意识的觉醒。城市规模的发展为更多的人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人们能够凭借着个人的奋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文学是现实的反映。何仙的形象也随着社会的变化呈现出了新的特点。

元朝以后的何仙姑不再是宋朝时代的高级女巫师，而是一个出身普通的民间妇女。邓南的《岭南丛述》说何仙姑是以织鞋子为生的手工艺人。另夕卜些地方通志也是有各种各样的说法：《福建县志》称何仙姑是一个卖饼人家的女儿；《浙江通志》中的何仙姑是一个采樵女子。虽然这些文献记载的何仙姑的籍贯和身份不同，但是共同的特点是她出生在普通的人家，她在成仙以前也是过着辛苦的日子，她成为仙女是因为心地善良从而得到了异人的点化。这对于广大渴望摆脱辛苦劳累生活但是却没有多少办法的广大女性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心理安慰。元明以后，社会思潮由于受到商品经济的冲击，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正如学者谢桃坊所说的那样，“每个时代的新思潮都是最先在伦理观念的边缘方面体现出来，而最鲜明的反映在两性关系上。”(《中国市民文学史》，)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后期，市井小民的婚姻观念中的“父母之命，媒人之约”已经不是绝对，咯守的律令。人们特别是广大女性渴求打破固定的婚姻制度的束缚，她们希望能够追求自己的幸福，过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因此，习阶时期的市民文学中出现了许多光辉灿烂的女性形象。她们美丽多情，大胆主动，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不畏艰险与封建礼教抗争。崔待诏生死冤家中的秀秀积极主动地追求崔宁，甚至和他做鬼夫妻；西厢记中的崔莺莺为了爱情勇敢抗争，以既成的婚姻事实逼迫家庭让步。何仙姑和那些大家闺秀不一样，她是民间的女子，又是神仙道化派的女性代表，她的抗争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理想。吴元泰在《八仙出处东游记》中是这样描述何仙姑的：

“何仙姑者，广州增城县何素女也。其母因当时已及笄，欲议择婿，姑坚持立誓不嫁，母竟不能强。”

明朝还有另外一些关于何仙姑婚嫁的传说，说的是何仙姑的父母私下里将她许配了人家，在成亲的前一个晚上，何仙姑神秘失踪了，最后得知她去求道了。何仙姑的反抗婚嫁的行为相当的精彩。她以离家出走或者是立下誓言来对抗那—桩强制的婚姻。这一细节是当时社会思潮变化的体现，它不仅是元明时期婚姻的新道德，而且反映了女性人本意识的觉醒。那个时代的女性虽然依旧处在父权制的统治之下，但是她们有追求自己幸福和改变生活的愿望。她们渴望自己能够拥有选择生活的权力。俐山姑是普通妇女心中的理想人物，因而她的故事带有了那个时代女性的特色。她对婚姻的看法是当时的一种新的婚姻价值观念，是当时社会风气的一种反映。商品经济造成社会分工的多样性，也带来社会思想的多样性和相对的开放性。人们不一定完全要遵守传统习俗，女性的活动空间并不一定是闺房，她们的人生奋斗目标是多样的。她们除了选择爱情和婚姻之外，还可以为事业而献身。虽然何仙姑的事迹不无神奇色彩，但是作为文学典型的她却是封建社会后期市民女性群体的浓缩，是女性反抗封建礼教追求理想的思想意识的体现者。所以作为八仙的何仙姑受到了更多普通女性的喜爱，把她列为八仙也是众望所归。

何仙姑形象的演变是和时代紧密相连的。何仙姑形象的质变，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和城市商品经济对市民审美趣味影响的结果，是封建社会后期女性人本意识觉醒的体现。有了何仙姑的八仙不仅仅使这些世俗神仙多了几分人情的味道，更使八仙故事经历了时代的考验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