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中参西不泥古，仁心悬壶克顽疾

受访专家 

许润三

卫生部中日友好医院主任医师，教授，硕士生导师，国医大师，北京中医药大学硕士生导师，兼任中国中医药促进会中医生殖医学专业委员会特聘专家。擅长妇科疾病的中医诊断及治疗。

门诊时间：周五上午

1987年，他凭借“四逆散加味治疗输卵管阻塞性不孕症”的研究成果获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科技进步二等奖。他将临床研究与中医经典相结合，为无数输卵管阻塞性不孕症患者带去灿烂的笑脸，被人们称为“送子观音”。2017年，他被授予第三届“国医大师”称号。

不解之缘，因病遇恩师

1944年，许润三开始师从江苏名医崔省三，那年他18岁。而说起与恩师的相遇和与中医的结缘，许润三的经历还真有些与众不同。

1926年，许润三生于江苏省阜宁县，彼时时代的动荡和生存环境的恶劣让他在18岁那年染上了疥疮，严重的脓疱疮让他夜夜辗转难寐。因为医疗条件差，家人只能用一些土方法，将牛粪烧成灰撒在他身上。虽然伤口逐渐愈合，但没料到的是，他后来出现了全身的水肿，昏迷了两天两夜。

这可把家人都急坏了，手足无措时，父母请来了当地的名医崔省三。一服中药灌下，十几个小时之后，许润三慢慢转醒。此后的一段时间，许润三一直服中药进行调理，病情再也没有反复。当时的许润三也没曾料到，在不久的未来这位救命恩人会成为自己医路上的启蒙老师。

学医可以养生防病，还可以济世救人。在父亲的支持下，许润三弃文从医，拜崔省三为师，开始了他的医学生涯。每日前来找崔省三寻医问诊的患者不计其数，跟师侍诊成了他的必修课。“跟师侍诊是学习中医最好的方法。”许润三至今仍对那段经历念兹在兹。侍诊的那段时间，许润三见到了形形色色的患者，并惊叹各种疑难杂症都难不倒自己的老师。因为患者实在太多，崔省三几乎没什么时间和精力为许润三讲解，只是告诫许润三要多读身边的书籍。于是，他将大量的精力放在了老师收藏的各种经典古籍上，每晚老师休息后，他都会挤出时间翻阅这些古籍。

随着中医基础的不断扎实，许润三敏锐地领悟到老师的真传就藏在他日常的出诊过程中。除了通读经典，有心的许润三会将老师每天的医案尽可能地总结在一个小本子上，每日侍诊结束必细细研读、反复总结。这些医案后来都经过他反复的临证实践，应用于临床。

衷中参西，悬壶甲子克顽疾

许润三曾说，与西医相比，中医在现有的分科中，妇科优势最大。除了少量必须手术治疗的疾病外，其他大部分妇科疾病，西医的治疗手段和药物都很有限，而中医中药的疗效却有明显优势。这源于他对现代医学的了解，也是他近70年中医临床工作经验的总结。

1953年，许润三响应政府号召，与当地四位西医大夫开设阜宁县新沟区联合诊所。与西医师们共事的这段时间，许润三得以近距离接触西医。对于不同的治疗思路和治疗体系，许老丝毫没有抵触，反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抓住当地卫计部门组织开展“中学西”的机会，进入了盐城地区中医进修班，开始学习西医知识。也正是这段机缘巧合，让从事中医全科治疗的他投身到妇科疾病的中医临床治疗与研究中。

1956年，许润三考入南京中医学院医科师资班。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中医学院（现北京中医药大学）任教。刚到北京中医学院时，学院师资力量不足，临床、教学任务繁重，许润三一人就承担过基础、诊断、内科等多门课程的教学工作，还要肩负内、外、妇、儿各科的临床带教工作。由于当时中医妇科师资人才匮乏，又因为许润三在中医妇科临床工作中具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和丰富的诊疗经验，1961年，他成为妇科教研室主任，从那时起，许润三就将研究领域由内科转向了妇科，一干就是将近60年。

20世纪70年代，妇科病治疗领域一度背负了政治与舆论的压力，这让许多妇科医师人人自危，致力于研究妇科疑难杂症，尤其是不孕症的中医临床治疗方法的许润三也因此被人指责为“破坏计划生育”。“这可是个不轻的帽子，但我认为研究怎么治疗不孕症，让不孕、难孕的女性能生下一个孩子，这不违背最高指示。”旁人的非议和指责丝毫没有减少许润三致力研究妇科疾病的热忱，他认为，让没有孩子的家庭拥有一个孩子，是身为医者的担当，也是对让妇女生育一个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的支持与尊重。“在那个年代，女性生不了孩子，家庭的地位就降到了零，这是多么让人心痛和担忧的事情，我们一定要找到办法帮助她们！”

最让许润三引以为豪的就是运用中医理论成功治疗输卵管阻塞性不孕症。他最先提出了对输卵管阻塞性不孕症应采用全身辨证与局部辨病相结合的双重诊断方案，运用中医理论系统地论述了输卵管阻塞的病因，并确定了中医病名、诊断要点和特色疗法，形成了一整套衷中参西、行之有效的中医诊疗方案。

中医和西医有着截然不同的世界观，西医所说的输卵管在中医脏腑体系中根本就没有对应的存在，更别提输卵管阻塞这个病名了。架桥，如何在这个疾病上架起一道中西医之间的桥梁是摆在许老面前的根本性难题。“问题的解决还是离不开中医经典啊。”许老感叹道。对中医典籍的“挑灯夜读”，让他想起朱丹溪在《格致余论》中有记载：“胞宫上有两岐，一达于左，一达于右。”通过将临床研究与中医经典相结合，许润三开创性地提出：中医所说的胞脉就相当于输卵管！而输卵管阻塞的病理机制则是由于瘀血内停，留滞于胞脉，胞脉闭阻不通，两精难以相遇，而致不孕。因此他选用四逆散加味方主治，方中诸药疏肝理气、破血逐瘀、补虚扶正，全身调整与局部治疗相结合，療效明显。在此基础上，许润三还潜心研究各种妇科疑难疾病，在临证中取得了很好的疗效。多年来，经许润三治愈的不孕症患者数以万计。

1984年，许润三被调至刚建院的中日友好医院，任中医妇科主任，他带领全科医师进一步对“四逆散加味治疗输卵管阻塞性不孕症”进行临床研究和实验研究。该项研究成果获1987年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科技进步二等奖。时至今日，许润三仍然主持、承担、参与和指导着“四逆散加味（通络煎）治疗输卵管阻塞性不孕症”的系列科研课题研究。

中主西随，师古不能不化

许润三认为，随着现代医学技术的发展与进步，传统的辨病与辨证也需要逐步参考、利用现代医学的辨病指标，以满足人们对疾病的认识和对疾病的治疗需求，不能“师古不化”。将现代医学诊断疾病的指标作为中医辨证的一部分，不仅可以提高辨证的客观性和准确性，还给传统的辨证思维方式带来了新的思路。

中西医两大学科各有所长，应互相取长补短，但许润三强调，“参西”一定要“衷中”，应做到“中主西随”，不能丢弃中医的根本。固守“辨证论治”之本，就是保证中医疗效和优势的根本所在。

许润三回忆，曾经有一位被診断出五种癌症的患者找到他，因为同时患胰腺癌、肝癌、胆囊癌、十二指肠癌和胃癌，患者每天只能进食流质，米汤里甚至连一点米渣都不能带。“如果手术成功还可以活半年。”患者绝望地告诉许润三。

中医用药，不能仅仅囿于西医的诊断结果。没有哪种中药可以同时治疗这五种癌症。根据中医理论，“六腑以通为顺”，胃肠、胰腺都属腑，用药的关键在于让腑畅通。许润三以调胃承气汤予以治疗，没想到，这位患者不仅活过了半年，也可以正常饮食了，10个月后体重还增加了5千克。

“应当中主西随，‘辨证施治’的本不能丢。”许润三说，临床治疗中应积极了解、利用现代化的诊断手段，西医在检验、影像等方面的标准可为中医提供必要的借鉴与参照，以弥补中医学之不足。但不能因此而颠倒了主次，丧失中医原本的优势。仅仅根据西医的诊断和检验结果来用药，无异于存医废药。

皓首穷经，焕发余热志未休

许润三的学医之路是由攻读中医经典开始的，时至今日，他仍皓首穷经，研读经典。他总结自己学医的经历，点出了学习经典的方法，即经典的阅读需要时间和临床实践，应采用循环渐进、学用循环的模式：由理论到实践，再由实践到理论。研修经典与回归临床的循环迭代，会带来无限多的收获和提升。

如今，许润三已经培养了多位妇科人才，他们中有的已成为国内中医妇科领域的专家或学科带头人，为中医妇科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常嘱咐自己的学生要精熟四大经典，泛读各家学说，翻阅历代名医医案，关注现代研究，勤于临床实践、反复揣摩、敢于创新，以形成自己的独特诊疗体系。

年逾鲐背志未休。93岁高龄的许润三现在依旧坚守在临床工作的第一线。他认为，治病救人不是单纯的照方抓药，更是心与心之间的交流。“患者找到我，是对我最高的信任，我要对她们的生命负责。”

话音落下，许润三缓缓起身准备前往病房。目送他前往查房的背影，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典润屋、德润身、勤润心，是为“润三”。

（编辑    杨小龙）